【顧朝林】今天我們再來談京津冀一體化，我覺得應該要有冷思考。

【解說】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考察一個城市首先看規劃，規劃科學是最大的效益，規劃失誤是最大的浪費，規劃折騰是最大的忌諱。

【街採】您覺得咱們國家現在為什麼要推“京津冀一體化”？

【顧朝林】究竟我們為什麼要推進京津冀一體化？我覺得，不能把它簡單來看就是為了解決水資源的問題，就是為了解決環境的問題，我認為最核心的問題是發展的問題，我們國家需要建設一個世界城市，這個世界城市對中國未來的經濟、未來的大國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國有三個大的重要的經濟區，一個是珠江三角洲，另外是長江三角洲，還有京津冀環渤海地區，從對外的交往，跨國公司的總部，還有快速交通的連接、信息網絡的發展，等等這些方面，都是在北京建設世界城市的這樣一種願望或者是區位條件是最好的。

【顧朝林】不能認為我們現在有霧霾了，我們現在有交通擁堵問題了，我們現在住房緊張了，我們就要放棄我們的目標，把世界城市就推遲，或者我們就不建設了，這樣是非常可惜的。最重要的問題就是綠色發展，建設世界城市，要把我們這個地區打造成中國經濟發展的第三個增長極，過去30年發展過程中間遺留的不可持續的那些瓶頸、那些問題解決掉。

【解說】環首都經濟圈的優勢很明顯，但目前面臨的困難也很多，據環保部統計，4月份空氣質量最差的10個城市中，京津冀地區就佔了9個。同時，環首都圈淡水資源緊缺（圖），是我國人均水資源佔有量最少的地區（圖），在每人每年500立方米以內，為極度缺水。而且，區域之間許多指標都很不平衡。

【顧朝林】水資源究竟在什麼地方呢？肯定不在我們的北京市市域范圍裡面。（北京）的水資源主要集中在現在的承德地區和張家口地區。在60年代、70年代的時候，建設了大型水庫，像官廳水庫、密雲水庫等等這些水庫，但是在建設水庫的過程中，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水源涵養區的建設，這和一個家庭一樣，比如要成家立業了，要有房子，家裡面要做飯了得有一個盛米的米桶，但是我把米桶買回來了，你並沒有去買米，這個米從哪個地方來，你必須要種稻子，我們的水也是這樣，把水庫建成了，但是水從什麼地方來呢？必須要有水源涵養區。

【解說】當然，即便有了充足的水資源，北京也不可能無限擴大人口規模，還必須疏解功能，但對於怎麼疏解，人們的看法大相徑庭。

【街採】您覺得北京的哪些功能可以挪到河北去？

【顧朝林】疏解的方式。無非就是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怎麼來疏解呢？我從產業裡面把它分解，一部分研究開發或者附加值高的這一部分，我就把它留下來，把附加值低的，需要勞動力比較多的，耗水資源，耗土地資源大的，我就把它疏解掉。從當前來看，你可以採取這樣一種措施，但是實際上按照經濟規律來說，最終還不行，為什麼？你把這一部分疏解掉了，下面按照經濟規律它又會產生，時間長了，五年十年又回來了，（或者）不是回來，可能疏解到外圍去了，但是最終還會在這裡面產生，為什麼？是有利可圖，有價值。第二種方式怎麼來分解呢？我從頂層就開始分解掉，就是我這個功能就不要了，比如說，我們北京要建設世界城市，我們建設世界城市現在要做綠色產業了，各區非綠色的東西是可以疏解掉的。從頂層開始就把它疏解掉。疏解到哪去？北京不要了，我把它疏解到河北省去行不行呢？我覺得也有問題。這個大氣的污染，實際上我們還在一個區裡面，還在我們京津冀這個區裡面。

【解說】事實上，京津冀一體化給環首都圈地區解決污染問題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契機。倫敦經過了半個世紀的努力成功摘掉了“霧都”的帽子，這個時間段也是倫敦發展《大倫敦規劃》，建立多中心的世界城市的過程。而在近鄰日本，也有一個城市實現了經濟發展與環境改善齊頭並進。

【顧朝林】北九州這個城市是瀨戶內海地區，在日本來說，是重化工的區。在重化工地區，是污染最嚴重的一個區，鋼鐵產業發祥地，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它的空氣污染、粉塵的污染非常非常嚴重，比如房子上面的瓦，上面的灰，都可以用幾寸這樣的厚度去量，煙囪裡面冒出來的七種不同的顏色，空氣的污染要比我們現在嚴重得多得多，我們還能看見，有霧霾的時候，視力不太好，但是它那個地方基本看不見了。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解說】北九州不僅成功解決了環境問題，而且發展了半導體工業、機器人產業和汽車制造業，實現了零排放和重工業並存。北九州市政府並未魯莽搬遷企業，或者對它們課以重稅。而是精確地測量污染狀況，逐個和工業企業達成防止環境公害的協議。

【顧朝林】京津冀的一體化過程中間，也看到這個問題了，這個城市污染了，這個產業污染了，下面就是關停並轉，就是要把這個企業關掉，把它轉走，我覺得我們在今天當下的這樣的科技發展水平下面，我們應該換思路。不是把城市裡面的主導產業，把經濟面關掉和轉掉，要通過發展來解決問題。我們發展是很快，環境改變是非常快的，我們要有信心，不能遇到了困難，遇到了問題，就繞著走。要通過發展來改變我們的現狀，簡單地說做大蛋糕來改變，不是說進一步分蛋糕，或者拆了東牆補了西牆，這樣一種做法肯定會存在問題。有一個城市，建完又大又氣派的新的義烏的市場以后，就把老的小商品市場萎縮掉了。萎縮掉這個地區怎麼改造，想當然，我們這塊地皮值錢了，把過去的小商品市場改造成CBD，CBD能這麼簡單打造出來嗎？

【解說】今年2月，習近平就京津冀協同主持召開座談會，強調要打破自家一畝三分地思維。既然是面向未來打造新的首都經濟圈，“協同”兩字就尤為重要，如果城市僅以自身利益最大化做考量，難免讓轉移、承接、疏解變成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有悖頂層設計的初衷。

【顧朝林】疏解首先是停止，不要再興建。第二個部分，就是把存量多出來的這一部分通過政策來調節。第三個就是用市場去調劑社會需求量，不像過去的計劃經濟，要搬遷，我們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全包，把你的工作、工資、生活水平都能夠保証。這樣用這三個方面去做，我覺得這個疏解就可以能夠不發生陣痛，能夠起到真正的效果，而不是簡單的粗暴的一種疏解。這個規劃的過程中，不能簡單地用過去的行政的手段，用計劃經濟的思想去做。通過市場解決的過程中間，就能夠消除由（此引起）社會動蕩或者社會矛盾的這一個部分。

【解說】《京津冀海關區域通關一體化改革方案》5月14日公布，三地企業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自主選擇申報的海關，據初步估計，在一體化通關模式下，天津企業通過首都機場進出口貨物的通關時間至少節約8小時，途中運費可降低約30%。這樣的管理思路為京津冀一體化提供了范本。但更多的問題還需要政府更大的智慧。

【顧朝林】有人口的問題，我們就在郊外建臥城，用快速交通把它連到我們的城市中心區。但是，這個在西方來說，可行的，在中國來說就不可行。為什麼不可行呢？因為我們的人口規模太大了。在我們改革開放的初期，有限的資金投入到一個有限的空間裡面去，這個空間是什麼？就是我們要做開發區。這個開發區一開始做的時候，錢很少，做出來的這些地很珍貴，這個地區隻能做產業，隻能去對外招商，這裡面不能搞居住。第二個問題就產生了，大盤，我們開發房地產的過程中間，在郊區挑選地價比較低，但是區位比較小，升值空間大的區，我把整片的土地買下來，下面變成大盤了，城東是開發區，城西是大盤新的居住區，這個你能想象出來，城東一百平方公裡一百萬人工作，城西是一百萬或者150萬人住人，每天就產生了通勤量太大了，比如北京這樣的大城市、特大城市交通擁堵，現在到二線城市，到三線城市也開始發生了擁堵，這個擁堵的原因就是產城分離了。我們現在再去規劃城市，我們堅決不可能再去走這樣一條路子了，必須做到產城融合，把產業空間和居住空間應該盡可能地結合在一起。

【顧朝林】曾經就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城市，建了一個大的計劃，把老年這一部分人口轉移到另外一個地區養老去，這個地區通過養老也能發展一個產業，養老或者是醫療、教育，這些東西應該是屬於社會福利范疇的，它不可能把它全部用價格、用市場去調控。（接受老人轉入的地區）去建醫院，要培訓更多的醫生和護士，這樣的投資，我覺得應該加重了不太發達地區的財政的負擔。這就是太簡單的疏解了，太看到眼前了，讓我們這個城市你做得更不可持續。另外，老人跟子女，跟這個社會之間的關系。過去相互之間在一個社區裡面，相互之間能照顧，我再換一個地方，我的社會關系全打亂了，很多可能會形成心理上面的毛病，精神上面的毛病，這些東西，我覺得都是未知的。在這樣一個背景下面，我不太主張把人口也去疏解。

【街採】您覺得北京現在需要什麼樣的人才？應該把低端產業的人疏解出去嗎？如果是您自己面臨這樣的問題您怎麼辦？

【顧朝林】我已經是北京人了，現在讓我去做銀行，做股票，我做不了，你讓我疏解掉，我覺得也不對。我在歷史上也承擔過重要的作用。我經常說的一個淺顯的話，我們這個城市裡面需要，你開一個餐館我開一個市場，你在我家買菜，我在你家吃飯，我們都是需要的，這就是生活，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城市生活，而不是說這樣的一個東西，一切都是為了看到錢，一切都是看到產業的發展，就把人、社會給忽視掉了。

【顧朝林】我們可以把城市規劃師看成是一個大夫，應該是大部分內科大夫，內科大夫就是說，我們是通過相關的技術手段來預測我們這個城市的發展，我們來通過小的調整，來使我們的城市發展更健康。而不是通過大手術。京津冀一體化，我覺得目前我們用不著採取外科大夫動手術的辦法來做，和內科大夫給我們開藥一樣的，你缺什麼我們補點什麼東西，通過發展中給你營養，給你治病的這些東西，使你的軀體更健康，使我們城市發展的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