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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記憶:鬆山遺址 一寸山河一寸血

編輯/ 史新培

  雲之南,國有殤。
  一條路,一座橋,一條江,一座山……串起滇西紅土地上悲壯的歷史記憶。
  
  從保山出發走老320國道經707往鬆山,山道狹窄,怪石嶙峋,盤旋顛簸,一步一彈,有記者頓感不適欲嘔。“不顛就不是滇緬公路了。707,不是什麼保密單位,因為滇緬公路從昆明到這裡正好707公裡,就叫707了。”陪同的保山市干部劉雲燕說。
  這是一條血路。東起雲南昆明,西至畹町出境,直通緬甸臘戍,全長1000多公裡。1937年底開工,短短9個月建成,雲南20萬各族人民逢山開路,絕壁架橋,用最原始的工具“一點點摳出來”,3000多人獻身於此。沒有炸藥,就燒紅岩石再澆上冷水使其迸裂﹔青壯年多已開赴中原抗日前線,筑路主力多為老人、婦女和小孩。
  這是一條生路。1940年9月,日軍侵佔越南,滇越鐵路中斷,滇緬公路成為唯一一條國際援華物資補給線,被稱為抗戰生命線。生命線上的咽喉——惠通橋,定格在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歷史瞬間。
  怒江西岸,正午灼熱的陽光下,1944年滇西反攻時復建的惠通橋空懸江上,紅漆斑駁,鐵索依舊,橋上木板已被抽去,僅留橋塔和橋架。鬆山遺址管理所工作人員華正波的講述,將我們帶回70多年前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
  1942年2月,10萬中國遠征軍跨過惠通橋入緬作戰,5月初敗退回國。日寇緊追不舍,5月3日國門畹町淪陷。5月5日的惠通橋上,從怒江西岸去往東岸的車輛排到了幾十公裡外,“散兵難民混雜搶行,商車軍車推擁爭道”。中國遠征軍工兵24營少校營長張祖武受命在敵人強佔惠通橋時擇機爆破,炸藥已經准備就緒。這時還沒人知道,日軍已經偽裝成難民來到了橋西頭。
  一個偶然改變了歷史的進程。一輛商車在惠通橋上損壞,車主不服清障調度,被憲兵開槍擊之。橋西頭,日本兵以為事情敗露,開槍射擊。橋東岸的張祖武果斷處置,一聲巨響,惠通橋墜入江中。
  橋斷后,日軍企圖以橡皮艇強渡怒江,中國遠征軍奮力阻擊。日軍望江興嘆,跨過怒江直逼昆明進攻重慶的計劃破產。中日兩軍開始了長達兩年的隔江對峙,惠通橋西北6公裡處的龍陵鬆山,成為日軍怒江以西最前沿的橋頭堡。
  
  即使是晴天,穿行鬆山戰場遺址,陰森之感也揮之不去。靜靜佇立的“陸軍第八軍第一百零三師抗戰陣亡將士公墓”,墓碑前的白菊黃菊,隨處可見的交通壕、機槍掩體、暗堡,戰壕、彈坑,懸挂於樹的老照片和文字說明,講解員鮮活的講述……視角和聽覺的強烈沖擊下,我們仿佛嗅到了70多年前那場戰役的血腥味。
  1944年6月,中國遠征軍第71軍新28師和第8軍前赴后繼對盤踞鬆山的日軍發起反攻,歷時3個多月,全殲守敵1200多人,中國遠征軍死傷7700多人,敵我傷亡比例達到1︰6.2。這一役,打通了抗戰輸血管滇緬公路,戰局隨之逆轉。
  代價如此慘重,皆因日軍經過兩年的苦心經營,已經將鬆山建成了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永久性防御陸地”。駐守鬆山的56師團113聯隊多為來自日本九州的礦工,他們在子高地挖山洞,修工事,建成了母堡、掩體、貓耳洞、單兵坑、戰壕等堅固工事。這支部隊在這裡實現了“水、電、路、通信”四通,設立了慰安所,還到處燒殺淫掠,據說許多部隊要與之換防,都被拒絕了,他們把這裡視作“天堂”。
  最終鬆山還是成了侵略者的葬身之地。由於敵堡堅固如銅牆鐵壁,使用飛機、重炮、敢死隊爆破均不奏效。最后,中國遠征軍決定採取坑道作業。工兵輪班在敵堡下方開鑿兩條隧道,填入3噸炸藥,將兩座敵堡引爆,拿下了子高地。此后,日軍組織敢死隊瘋狂反扑,雙方開始近戰肉搏。在一個名為馬槽窪頭的小山頭,我們看到一處文字說明,“……過后清理戰場,敵我雙方纏斗撕咬,死在一起的士兵就有62對,陣地上被咬掉的耳朵、被摳出的眼珠和被扯出的腸子隨處可見,后人將此山頭改名為‘肉搏山’”。
  激戰過后的鬆山,尸橫遍野,一片焦土。此后多年,附近村民不時發現白骨和鏽跡斑斑的武器殘片。由於地處偏遠,未經開發,鬆山抗日戰場遺址保存相對完好,近年龍陵縣政府修起了木質棧道,方便游客從上到下瀏覽各處戰爭遺跡景觀,避免游客踩踏對遺跡造成的破壞。
  夏裝士兵方陣、娃娃兵方陣、女兵方陣、在世老兵方陣、將軍方陣……鬆山子高地南側,402名中國遠征軍將士,面朝主峰方向,分列為12個方陣靜靜佇立。這一形神兼備的雕塑群2013年由雕塑家李春華創作並捐贈。殘陽如血,鬆濤陣陣,我們徜徉其中,耳邊仿佛響起了?殺聲……
  
  騰沖,國殤墓園忠烈祠,黑色石板上鐫刻著收復騰沖戰役中20集團軍9000多陣亡將士的姓名。我們列隊向英靈三鞠躬,依次獻上黃菊。
  1944年5月,中國遠征軍第20集團軍開始騰沖反攻戰。8月14日,突進市區,展開激烈巷戰。20集團軍會戰概要這樣記載:“攻城戰役,尺寸必爭,處處激戰,我敵肉搏,山川震眩,聲動江河,勢如雷電,尸填街巷,血滿城垣”,經42天的“焦土”之戰,全殲守敵,光復騰沖。1945年7月7日在騰沖城西來鳳山下和疊水河畔建成國殤墓園。
  二等兵楊忠金,二等兵周榮華,少尉祝德利……忠烈祠后的小山坡上,按當時的戰斗序列整齊排列著3000多名士兵的墓碑,墓碑上刻著姓名及軍銜,每個墓碑旁插著一朵紅花,鮮紅如血……拾級而上,20集團軍陣亡烈士紀念塔如一柄利劍刺向天空,塔基上民族英雄四個字分外醒目。
  2014年6月,中國遠征軍在緬甸抗日陣亡將士部分遺骸歸葬國殤墓園,中國遠征軍陣亡將士紀念碑等新建筑也在國殤墓園落成。紀念碑前,游客絡繹不絕,來自四川成都的李榮秀女士對同伴說:“戴安瀾將軍,腹部中彈,沒有藥,最后是被抬回國的……”
  1937年7月7日、1942年5月、1945年8月15日……步入毗鄰國殤墓園的滇西抗戰紀念館,大廳地面上一連串的數字仿佛時間的腳印,往事紛至沓來。大廳三面牆壁上矩陣式排列的1000多頂中國遠征軍頭盔象征著10萬遠征軍不屈的靈魂。“你看有的頭盔上有彈孔,有的被漆成了紅色,那是當地人曾經把它改造成了摩托車頭盔。”雲南民間收藏家段生馗告訴我們,這些頭盔都是他從當地老鄉家收集來的,滇西抗戰紀念館目前展出的1萬多件實物,幾乎都來自他的收藏,還有10萬件滇緬抗戰的藏品放在紀念館地下的倉庫。原本在銀行工作的段生馗是騰沖人,30多年來為了收集抗戰文物歷經艱辛,幾乎傾家蕩產。“70多年前那場戰爭的遺留物品,頭盔啊,子彈啊,都是我們小時候的‘玩具’,對那段歷史卻幾乎一無所知。后來年歲愈長,對那段被湮沒的歷史愈有興趣。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裡,憑吊英烈,緬懷英靈。如果我的付出,能夠對世人了解那段歷史有幫助,我一點也不后悔。”段生馗說。(人民日報記者 王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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