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沉甸甸的影印件——83張抗日英烈死亡証書,不久前寄到本報編輯部的案頭。死亡証書是在山西省左權縣蓮花岩的崖壁上發現的,影印件盡管模糊不清,但能辨認出,開具這批死亡証書的,是八路軍一二九師衛生部。 83個生命全部定格在1939年,那正是日軍大舉進攻中國、日寇鐵蹄蹂躪我四萬萬同胞的血雨腥風的日子。
時光荏苒,倏忽76年。83張抗日英烈死亡証書是怎麼被發現的?英烈的親人找到了嗎?死亡証書的背后,是一段怎樣不為人知的抗戰故事?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我們採訪小分隊踏上追尋之路。
(一)
■人間四月天,這83張死亡証書把我們帶到那浴血奮戰的抗日歲月。採訪小分隊帶著對83位英烈的緬懷之情,在當地宣傳部門的幫助下,進入左權縣。
左權縣原名遼縣,地處太行山主脈西側,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將軍1942年5月在這裡壯烈犧牲,遼縣因此更名為左權。當地人告訴我們,抗戰時期全縣7萬多人有3萬多人參戰,1萬多人犧牲。可以想象,巍巍太行山下,母親叫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的場景何其壯烈!
4月25日,在左權縣企業家高乃文的辦公室裡,我們見到83張抗日英烈死亡証書的原件。
那是一沓泛黃的紙張,上邊緣處有清晰的圓孔,當時應是用線縫在一起。經過76年的歲月侵蝕,線已無蹤影,紙張已殘缺,但上面藍黑色的字跡清晰可辨。
死亡証書記錄了83位抗日英烈的姓名、職別、年齡、籍貫,以及診斷、治療經過和死亡原因、主治醫師等基本信息。83人中,年齡最大的50歲、最小的僅15歲。如果他們健在,最小的今年也91歲了。
翻看一張張死亡証書,仿佛看到抗日烽火在太行山上燃燒的場景。
高起考,三八五旅七六九團二營九連戰士,28歲,死因是雙腿炸傷、敗血症。
崔利霞,總修械二所修械組組長,36歲,死因是右下腿炸傷、左手炸傷。
還有徐金榮,特務營探查連戰士,17歲﹔楊上有,一營二連班長,23歲﹔崔珠朝,三營九連戰士,23歲……
能証明這些鮮活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隻剩下這一張張發黃的“死亡証書”。
記者發現,這83份死亡証書,死因除了槍炮傷,大多是急性腸炎、痢疾、傷寒、感冒等疾病。
張德朝的死亡証書上這樣記載:“診斷:流行性感冒。1939年8月15日於南郊村入院,8月16日早三點鐘犧牲。此人來時就不會說話,來的時間不夠二十四小時就犧牲了,所以連隊職別都不知,也未經治療。”
那是個嚴重缺醫少藥、缺吃少穿的時期。八路軍戰士大多營養不良、身體虛弱,加上超負荷的行軍打仗,得個感冒、腸炎,就可能被奪去生命。
當翻到宋喜成的死亡証書時,大家眼前一亮,因為這是在左權縣境內唯一找到了親人的英烈。
“職別:衛生部青年隊學員﹔姓名:宋喜成﹔年齡:16歲﹔籍貫:(晉)遼縣東鄉上庄村人﹔何時何地入院:1939.8.3在武鄉南郊村入院……死亡日期:1939.8.12下午二點鐘犧牲。”這份死亡証書,是由八路軍一二九師衛生部第五所開具的。
聽說宋喜成的親人就在幾十裡以外的上庄村,我們驅車趕往那裡。
74歲的宋丙辰老人是宋喜成的侄子,宋喜成是他的三叔。他向記者講述,“奶奶活著時,常跟我念叨,你三叔要是在就好了,他的力氣大,不像你,一次隻能挑半桶水。” 宋家祖籍河北邢台,宋喜成的父親逃荒至左權縣,以行醫為生。1939年,八路軍在左權縣得到發展,3個兒子宋玉翠、宋玉川、宋喜成都參了軍。玉翠、玉川后來均有下落,唯獨小兒子喜成生死不明。
當志願者在兩年前拿著宋喜成的死亡証書找到宋丙辰時,他老淚縱橫地說,爺爺奶奶如地下有知,也該放心啦。
上庄村的李主任告訴記者,這份“死亡証明”雖然來得遲了,但宋家總還算幸運的。在這個村裡,至少還有5戶人家,前輩當了八路軍后至今都沒有下落。
(二)
■左權縣小蔭溝峽谷,山岩層層疊疊,典型的太行山紅砂岩層地貌。沿溝內石徑而入,約1公裡,就是蓮花岩了。岩壁上排列古石屋三處,上頂十丈崖,下臨百米坡。沿著陡峭的石階,我們攀援而上,終於來到了發現死亡証書的那間崖居。
桃花開了,杏花落了,滿山遍野點點紅霞。站在上崖居俯瞰峽谷,蓮花岩景區游人往來穿梭,一派安樂祥和,更讓人感受到和平的珍貴。
左權縣小蔭溝村原村黨支部書記秦蓮昌向我們介紹說,2009年,左權縣桐峪鎮蓮花岩准備開發旅游,在打掃山上多年無人居住的崖居時,清潔工王福勤和李玉生發現了這沓發黃的死亡証書。后經輾轉,交到蓮花岩景區老板高乃文手上。
“5年前,我們就是在這裡發現了那沓証書。”年近70歲的王福勤大娘站在炕上,手指著屋頂上一道漆黑的岩縫對記者說。如今,崖居已收拾齊整,看守崖居成為她的專門工作。
68歲的秦蓮昌,是在蓮花岩邊長大的。村裡人口本來就不多,當年和秦蓮昌一家住過崖居的老人也都相繼離世。在他的記憶裡,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說起八路軍打仗的故事。
1939年7月,日軍第三次侵佔左權縣城,從此開始對縣城及公路沿線村庄數年的盤踞,直至1945年。1939年7月,一二九師司令部等移駐左權縣東南的桐峪鎮。在師長劉伯承、政委鄧小平的指揮下,一二九師多次打退日軍的進攻,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死亡証書顯示,83位英烈的入院和死亡時間大多在1939年7月到12月。從時間和地點來看,他們很可能就是在這些戰役中受傷並犧牲的。
1939年前后,那是怎樣的抗戰歲月呢?1938年,中共中央北方局進入太行山,領導華北抗日根據地進行艱苦卓絕的戰斗,八路軍總部、一二九師司令部等在左權縣駐扎。1940年,八路軍在這裡領導了抗日反攻的“百團大戰”。八路軍總部在左權麻田鎮總共駐扎1457天,連同在鄰近的武軍寺駐扎236天,共計1693天。抗戰8年,八路軍總部在麻田駐扎5年之久。
而這期間,一二九師衛生部及其醫院就設在附近的桐峪鎮一帶。由於日軍掃蕩頻繁,又地處太行山區,衛生部各醫院多依靠民居作醫院。為了防止日軍突襲,各醫院都分散成幾個醫療所。遇到敵人掃蕩,各所駐地便不時轉移。可以推測,有些醫療所就建在隻通羊腸小道的崖居上。
(三)
■從北京出發前,本報編輯記者親手折疊了83隻千紙鶴,並簽上自己的名字。在發現死亡証書的崖居縫隙處,我們獻上用83隻千紙鶴串成的花環,深深一鞠,告慰83位英烈,寄托我們的哀思……
究竟是誰將83張死亡証書放置在崖居石縫中?也許是醫院轉移時情況緊急沒來得及帶走,也許是保管這沓死亡証書的人遇難前轉交給老鄉的,也許……歷史沒有也許,死亡証書為什麼被放置在崖居石縫中,也許將成為永久之謎。
遲來了76年,83位英烈的親人還能一一找到嗎?“這些英烈雖然有名字,卻是‘無名’英雄,因為年代太久了,很難找到他們的后人。”志願者告訴記者。況且,許多英烈犧牲時才十幾歲,還沒有娶妻生子,哪有后人。
從83張死亡証書看,他們來自晉、冀、魯、豫、川、陝、甘等7個省份,其中山西籍29人。由於行政區劃數次變更,死亡証書上的許多村子如今也很難尋找。目前,29名山西籍英烈,找到親屬的僅宋喜成、王金華兩位。
能找到王金華的親屬,也頗為偶然。太原雙合成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長趙光晉,得知發現了抗日英烈死亡証書,立即組織“尋找山西籍英雄家人”志願者小分隊。死亡証書上記載,王金華是山西昔陽縣上郭庄人。小分隊便來到昔陽縣,幾經周折,在縣民政局的幾百份革命烈士檔案中,發現了上郭庄村王金華的名字,終於找到了王金華侄女的兒子張海英。
宋丙辰、張海英是幸運的,畢竟他們在多年后知道了親人的下落。採訪中,我們了解到,還有很多抗日英烈的后人們,仍不知失去多年的親人魂歸何處。
採訪中,不斷有消息傳來:北京的王炳堯等書法家,為83位英雄書寫了碑文﹔山西清徐縣農民孫鐵丑,將在自己開發的生態林中為英雄修建墓園……
我們切盼,76年雲外漂泊的英魂,早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