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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记忆:驮工日记

编辑/ 戴晓宇

  70多年前,几个青年学子和新疆百余名少数民族驮工组成了一支驮运队,由印度列城出发,穿越喜马拉雅山麓,翻越喀喇昆仑山,最后抵达新疆叶城。
  这条穿过世界最坚硬的山区,跨越中国最湍急的河流,人迹罕至的高山通道,在抗日战争期间,一度是运送盟国援华物资的惟一通道。在这样一条支撑起中华民族生存的生命线上,他们九死一生,经历了无法想象的艰险与壮烈,运回了中国抗日急需的物资。
  若不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档案局留存的一部根据日记复原当时场景的纪录片,以及20多年前几位古稀老人留下的口述文章,一段中国近代史上最悲壮的新藏高原人力运输历史,或许已随着喀喇昆仑山的风雪飘散。
  7月的一天,记者来到自治区党史研究室,听科研二处处长刘向晖讲述这段抗战物资运输通道的故事。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在新疆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新疆中苏国际援华交通运输线得以保持畅通。而美国援华物资,最先经香港转入内地,香港沦陷后,改由缅甸经滇缅公路输入。1940年7月,缅甸吃紧,滇缅公路被日寇截断,美援物资改从海上运到印度,再空运到昆明。1942年4月,缅甸陷落,印中空运受到严重威胁,国民政府开始筹划开辟印中驿运,从西南运送美国援华物资。
  1944年夏,法国留学归来的青年学子陆振轩在一本书中,读到英国人写的从新疆跨越昆仑山到印度的游记,写信给重庆交通部公路总局副局长龚学遂,建议开辟新印路线驿运援华物资,获得同意后,西北公路局局长何竞武向新疆省政府及新疆中运会交涉,获得许可,陆振轩组织了一支由青年学生组成的踏勘队先行到达列城。
  1944年8月下旬开始,美援物资从印度狄布鲁伽乘火车运至斯利那伽,改用驮马运至列城,从列城由新疆马队接运入境。新疆派去接运的驮马共1600匹,分十几个队,每队约100匹,各队都有头人及若干马夫,每个马夫管5—6匹驮马,他们都是熟悉这条路线的少数民族同胞,全部给养自理,去的时候就把往返食品与给养全部带上,沿途选择适当地段按站贮存。1944年10月15日,首批驮队终于从列城出发了。
  此次踏勘的路线,基本是沿着喀喇昆仑山脉分水岭的一条越岭线。从列城向北越过海拔5307米的卡尔东山口,进入奴勃拉山区,渡过旭腰克河,向西穿过海拔5368米的西塞拉山口,进入喀喇昆仑山区,经海拔5579米的喀喇昆仑山口进入新疆,再翻越新达坂及土达坂,到达叶城。

  
  列城位于印度河东侧,章拉山口南麓,一出列城就要爬过两座大山,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只有新疆马能够适应高山驮运。尽管如此,在翻越喀喇昆仑山冰川时,还是不得不雇用当地牦牛500头,帮助马队越过高峰。
  途中无数的考验,都被陆振轩记录在日记中。
  驮队中,每个人都出现了高原反应。陆振轩在日记中写道:“一路上气压低,人总是喘不上气,驮队中没有人再说话,只听到人和牲畜大口的喘气声。我的身体一直都有着强烈的高山反应:头痛、胸闷、恶心,吃不下东西。”
  第十二天,驮队到了海拔5368米的西塞拉山口。“离西塞拉山口越来越近,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几摄氏度。沿途可见血迹斑斑,木沙说:牲畜到了西塞拉都会头痛,要用针刺它的鼻子出血,给它减压才行。”
  陆振轩写道:“冰川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刺人的白光,使人的眼睛涩涩发疼根本睁不开。行走在冰凌上,人的眼前不时出现黑晕,我们赶忙戴上了保护镜,驮工们也赶快用牦牛毛绑在眼镜上保护自己的眼睛。据说一些驮工被雪光刺伤眼睛,就得了"雪盲"症。在刺骨的寒风中,人被风吹得站不稳,驮马队不敢停留。”
  当他们艰难地登上喀喇昆仑山口后,尽管海拔很高,缺氧、疲惫,但精神为之一振,因为他们即将跨入国门。陆振轩在日记中写道:“这次驮队拉运抗战物资,木沙他们呈现出了极高的爱国热情,他们没有向我们要过工钱,也没有向我们提出过条件,一路上和我们患难与共,他们这种善良淳朴的爱国热忱,给了我很大信心。”
  1944年11月8日,驮队开始翻越桑株达坂。驮工总领队木沙在攀爬第一个山梁时,由于高度缺氧和身体衰弱,年过50的他不幸摔倒在数米落差的岩石上,当场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来。陆振轩守着木沙的尸体,迟迟不肯离开,他跟同伴说:“假如我也倒下了,就算我为抗战做过最后的努力,但是轮胎一定要运出去,踏探记录一定要带回去。”

  
  此行全程675公里,沿途平均气温零下5摄氏度,靠近终年积雪和冰川的地方,就下降到零下30摄氏度,路途艰险,马队用了27天,日行8小时,每天平均走30公里,于当年11月10日到达叶城。辗转周折,总算开辟了一条国际驿运路线。
  次年7月上旬,交通部滇缅公路局昆明局工程师白生良带领第二批马队回新疆。据他回忆,一早出发后就沿列城后山爬坡,在几乎呈40度的山坡上走“之”字形小道,路边见有死马遗骨和冰块,到达山口后立即下山,他骑的马失了前蹄,幸亏被马夫牵住才避免摔下马。
  据白生良回忆,有一天马队到达预定的宿营地后,他的脉搏已经跳到每分钟140多次,吃不下东西,而宿营地之前有水的地方也没水了,大家挖了好几处坑才挖出一些泥浆水,人畜凑合着过了一晚上。
  至抗战胜利,我国海岸路线开通后,这条线路的驿运才宣告结束。通过这条国际驿运路线,共运回汽车轮胎4444套,军用布匹782包,油袋588件,呢料63捆和各种医疗器械等抗日物资。“东西虽然不多,但在当时抗战物资奇缺的情况下,发挥了很大作用。”刘向晖说。(人民日报记者 李亚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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